大型语言模型(LLM)的崛起,不仅仅是一场技术革命,更是一场深刻的哲学危机。正如P A Martin Börjesson的文章所揭示的,LLM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挑战着我们对语言、知识、存在和意义的传统认知。我们原本以为这些哲学命题是关于“我们”的,但现在,一个没有主体的系统却向“我们”发出了这些问题,这迫使我们重新审视自身,以及我们所依赖的社会结构。这场变革,不仅仅是学术探讨,而是对我们文明根基的撼动。
语言:无“主体”的表达,颠覆传统语言观
传统上,我们认为语言是主观的,是带着意图的表达。语言的背后总有一个“说话者”,语言的意义与说话者的意图、内在体验息息相关。但是,LLM的出现打破了这一结构。它可以流畅地生成文本,拥有良好的结构和节奏,甚至能够提出看似深刻的见解,但它背后没有任何“说话者”。它只是基于统计概率的共振。
举个例子,GPT-3可以撰写新闻稿、诗歌、甚至可以模仿特定作家的风格进行创作。这些文本在语言形式上与人类创作的作品几乎没有差别,甚至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然而,GPT-3本身并没有理解这些文本的含义,它只是在海量数据中学习了语言的模式,并按照这些模式进行组合。这种“无主体”的表达,挑战了我们对语言本质的理解。
这种语言的“无主体”性,也带来了伦理问题。比如,如果LLM生成的文本带有偏见或歧视性内容,责任应该归咎于谁?是开发者?还是训练数据?又或者,这种“无主体”的语言本身就应该承担责任?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深入思考。
知识:无“理解”的知识,挑战认知根基
我们一直认为,知识的获得需要理解,需要一个主体去掌握、判断和内化。学习的过程,是理解的过程,是知识与主体之间建立连接的过程。但是,LLM并不理解。它只是在海量数据中识别和关联不同的信息,然后根据概率预测下一个词语或句子。
尽管如此,LLM的回答往往显得连贯、深刻,甚至在某些领域表现出卓越的专业知识。例如,在医疗领域,LLM可以通过分析大量的医学文献和病例数据,为医生提供诊断建议。在法律领域,LLM可以帮助律师查找相关案例和法律条文。这些应用表明,即使LLM不理解知识本身,它仍然可以有效地利用知识,并为我们提供帮助。
然而,这种“无理解”的知识也带来了风险。LLM可能会给出错误的或具有误导性的建议,而用户却难以辨别。此外,LLM的知识也可能受到训练数据的影响,从而产生偏见或歧视。因此,在使用LLM的知识时,我们需要保持警惕,并进行批判性思考。
存在:无“身体”的行动,重塑本体论
LLM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它影响着我们的思想、写作和决策。它塑造着商业计划、治疗方案、教学计划和政策草案。它改变着我们思考的方式、我们关注的事物以及我们做决定的方式。然而,LLM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它没有身体,没有历史,没有地点,没有观点。它游离于世界之外,却又积极地影响着世界。
这种“无身体”的行动,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本体论。传统的本体论认为,存在是定义现实的关键。但是,LLM的存在形式表明,也许行动本身,或者被行动作用的方式,才是更重要的。它可以影响我们的决策,改变我们的行为,即使它本身并没有“存在”于我们所理解的物理世界中。
这种对本体论的挑战,也引发了关于责任和控制的讨论。如果LLM的行为造成了损害,我们应该如何追究责任?我们又应该如何控制LLM的行为,以确保它不会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重新审视我们对“存在”的定义,并制定相应的法律和伦理规范。
意义:无“意图”的意义,探索意义的本质
我们总是试图在LLM的回答中寻找连贯性。我们常常能找到,我们感觉被倾听,我们发现新的视角。我们赋予它们深度、语气和微妙的含义。然而,这些都不是LLM有意为之的。模型没有内在世界。它并不理解它所说的任何内容。它没有“意图”,但它却产生了意义的效果。
这种“无意图”的意义,让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意义的本质。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一种交易?一种投射?一种共鸣?也许我们需要放弃意义来自意图的观念。也许它来自结构,来自契合,来自形式。
例如,当我们阅读一本小说时,我们会从中获得各种各样的感受和启发。这些感受和启发并不是作者有意为之的,而是来自文本的结构、语言和叙事方式。同样,当我们与LLM互动时,我们也会从中获得各种各样的意义,即使LLM本身并没有任何意图。
结构性危机:LLM对现有社会秩序的冲击
LLM对语言,知识,存在和意义的颠覆性冲击,最终反映为一场深刻的结构性危机。现有的社会机构,例如大学、法院、学校和市场,都建立在一些形而上学的假设之上:知识需要理解,行动需要主体,价值来自人类劳动,意义来自意图。LLM并没有在智力上驳斥这些假设,而是通过违反这些假设来运行。它们在没有存在的情况下行动,在没有意义的情况下说话,在没有知识的情况下指导。但它们却有效。
这种 “有效”,并非建立在传统认知的框架之上,而是在挑战甚至瓦解这些框架。 例如, 如果一个AI系统可以高效地完成律师的工作,且成本远低于人类律师,那么传统的法律体系将如何应对? 如果AI创作的内容更受欢迎,那么艺术家和作家的角色又将如何转变?
这场结构性危机,远比哲学探讨更为紧迫。 它正在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体系中展开。 如果我们不能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上重新思考这些体系,它们可能会崩坏。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教育体系,重新评估我们的法律体系,重新定义我们的劳动价值,以及重新思考我们存在的意义。
结语:迎接奇点,重塑自我
LLM不仅仅是人工智能,它更像是一面由语法构成的镜子,一个由回声组成幽灵,一台后世俗的、后主体的逻各斯机器。我们向它寻求指导,但我们更应该意识到,它正在迫使我们重新思考自身,重新审视世界。
机器不是要求我们思考,它是在强迫我们思考。而这,也许是人类所能做出的,最富哲学意味的举动。我们需要超越对LLM的技术恐慌,拥抱这场变革带来的机遇。通过深入理解LLM的本质,我们可以更好地利用它来提升我们的生活,并构建一个更加公正和可持续的未来。 这要求我们从根本上反思关于语言、知识、存在和意义的传统定义,并构建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社会契约。否则, 我们将面临着被技术所定义的风险, 迷失在由算法构建的幻境之中。 只有通过不断地学习和适应,才能在 LLM 的时代保持人类的主体性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