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模型（LLM）的浪潮席卷而来，各种关于人工智能（AI）驱动未来的哲学性保证也随之而来。这些叙事常常试图缓解我们对自身价值和被淘汰的焦虑，强调那些AI“无法复制”的独特人类特征，并许诺一个由AI处理琐事，人类专注于“卓越”（Profound）的乌托邦愿景。然而，我们需要警惕这种“AI解放人类追求卓越”的叙事，因为它可能是一种高级的“精神PUA”，掩盖了AI发展带来的复杂社会经济挑战。
1. 核心焦虑：被淘汰的恐惧
AI在考试、艺术创作、代码编写等方面的卓越表现，引发了人们对“被淘汰的恐惧”（Obsolescence Anxiety）。人们开始质疑：“AI做了这么多，我们还能做什么？” 这种焦虑并非空穴来风。自动化程度不断提高，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可能面临失业或技能过时的风险。例如，麦肯锡全球研究所预测，到2030年，全球将有4亿到8亿个工作岗位被自动化取代。 这种预测加剧了人们对未来职业前景的担忧，也让“AI解放人类追求卓越”的叙事显得格外诱人，仿佛只要我们专注于那些AI无法取代的“人类本质”，就能安然度过危机。
2. 人类本质：情感与伦理的迷雾
“AI可以做很多，但它不能关心。它不能充满同情心。它不能做梦。” 这类观点强调了“人类本质”（Human Essence）的重要性，认为同理心、伦理判断、道德推理、创新和领导力是AI无法企及的。这似乎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心理安慰，让我们相信即使在AI时代，人类依然拥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然而，这种叙事忽略了AI在情感和伦理方面的快速发展。虽然目前的AI可能不具备真正的意识、关怀或同理心，但它在模仿这些特征方面的能力越来越强，甚至可能达到欺骗性的程度。“情感AI” 在客户服务、数字陪伴等领域应用广泛，但同时也可能被用于社会工程和宣传，操纵人心。更令人担忧的是，在医疗、刑事司法和自动武器等关键领域，如果让“无情”的AI仅凭数据分析和预设目标做出重大决策，而缺乏真正的情感、伦理和道德责任感，后果将不堪设想。
案例：
- 情感分析与广告定向：广告公司利用AI分析社交媒体数据，识别用户的喜好、情绪和潜在需求，从而投放更具针对性的广告。这种技术在商业上取得了成功，但也引发了人们对隐私侵犯和情感操纵的担忧。
- AI聊天机器人与心理治疗：一些AI聊天机器人被设计成具有同理心，可以倾听用户的问题并提供情感支持。虽然这些机器人可以缓解一部分心理压力，但它们无法取代真正的心理治疗师，而且可能对用户的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
3. “卓越”的陷阱：经济现实的忽视
“AI将处理日常事务，解放人类专注于卓越：连接、目标和开拓未知。” 这种叙事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但却忽视了实现这一愿景所需的根本性经济变革。仅仅假设社会会自动地、公平地重组，以支持大量不再从事“日常”劳动的人口，是一种天真的想法。
在缺乏根本性的、积极的经济体制变革的情况下，例如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财富再分配、重新定义“有价值的工作”或缩短工作时间，AI大规模自动化任务更有可能导致大规模失业、就业不足、经济不平等加剧和社会不稳定，而不是普遍转向哲学思考、艺术追求或深刻的人类联系。“卓越”很可能成为少数控制AI的精英的奢侈品，而许多人则在失去目标和生计中挣扎。
数据：
- 失业风险：世界经济论坛《未来就业报告》指出，AI和自动化将在未来几年内取代数百万个工作岗位，但同时也会创造新的就业机会。然而，新创造的就业机会可能需要不同的技能，导致结构性失业。
- 收入不平等：牛津大学经济学家Carl Benedikt Frey的研究表明，技术进步可能加剧收入不平等，因为高技能人才和资本所有者将获得更大的回报，而低技能劳动者的工资可能会停滞或下降。
4. “独特”的消逝：能力边界的模糊
曾经被认为是人类独有的能力，如玩复杂游戏、创作艺术、撰写复杂文本，甚至提出科学假设，都随着AI技术的进步而不断被突破。依赖于模糊定义的“人类本质”或“真正的创新”作为我们独特的价值，是一种危险的策略。如果AI能够产生看似真正创新的想法，或者制定看似具有远见的战略，即使这些想法和战略源于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模式识别和合成，我们又该怎么办？ “不可替代”的定义正在成为一个移动的目标。
案例：
- AI生成艺术：DALL-E 2、Midjourney等AI模型能够根据文本描述生成逼真的图像，甚至可以模仿不同艺术家的风格。这些模型挑战了人们对艺术创作的传统认知，引发了关于艺术的定义和人类创造力的本质的讨论。
- AI撰写论文：GPT-3等大型语言模型能够撰写出流畅、连贯的文章，甚至可以模仿不同作者的风格。一些研究人员利用AI撰写论文，引发了关于学术诚信和作者身份的争议。
5. 被忽视的价值：非“卓越”工作的尊严
这种叙事可能会无意中贬低许多人在工作中发现的尊严、目标、社会贡献和个人意义，而这些工作可能不会被知识分子或有远见的人归类为“卓越”。日常的、实用的或面向服务的任务对于社会的运转至关重要，并为数百万人提供身份认同和贡献感。认为这些角色将简单地被AI取代，并且每个人都将愉快地过渡到更抽象或“卓越”的追求，是对多样化的人类需求和贡献的漠视。
例如，清洁工、建筑工人、公交车司机等职业虽然不被认为是“卓越”的，但它们对于维持社会正常运转至关重要。这些职业不仅提供收入，还为人们提供社会交往、成就感和归属感。简单地将这些工作视为可以被AI取代的“日常”任务，是对这些劳动者的贡献的贬低。
6. 转移视线：治理与准备的缺位
通过描绘一个近乎田园诗般的未来，AI处理苦差事，人类得到提升，这种叙事可能会转移人们对当前治理AI发展、减轻其重大风险、确保其利益得到公平分享以及积极为社会做好准备以应对其将造成的深刻破坏所需的紧迫而极其困难的工作的注意力。这可能会鼓励人们被动地、乐观地等待这种“解放”，而不是积极参与当下和可预见的危险以及需要做出的复杂选择。
我们需要关注以下几个方面：
- AI伦理：制定明确的AI伦理准则，确保AI的开发和应用符合人类价值观，尊重人权和隐私。
- AI安全：加强AI安全研究，防止AI被用于恶意目的，例如网络攻击、虚假信息传播和自主武器。
- 劳动力转型：投资于教育和培训，帮助人们适应AI时代的就业市场，学习新的技能，从事更具创造性和战略性的工作。
- 社会保障：探索新的社会保障模式，例如全民基本收入，以应对自动化带来的失业风险，确保所有人都能分享技术进步的成果。
结语：警惕舒适陷阱，拥抱积极变革
“AI将自动解放全人类去追求卓越”的承诺是一个令人安慰，也许是充满希望的幻觉，但这有可能掩盖了我们目前的现实与这样一个乌托邦式的未来之间存在的巨大挑战。它回避了关于经济重组、日益自主和有能力的系统的伦理部署、广泛的社会边缘化的可能性以及在AI可以执行以前由人类完成的许多任务的世界中人类价值和目的的非常定义等难题。
虽然努力实现人类可以真正专注于更深层意义、联系和创新的未来是一个崇高的愿望，但实现它需要的不仅仅是让AI接管“日常”。它需要有意识的、审慎的，而且往往是困难的社会选择，健全的伦理框架，积极的治理，对教育和社会保障网络的重大投资，以及对我们的经济和社会优先事项的根本性反思。没有这些，“AI”提供的“自由”对许多人来说可能是一个空洞的承诺，“卓越”仍然是一个难以捉摸的梦想，而不是一个共同的现实。我们必须保持批判性思维，避免被“精神PUA”，积极参与到AI的治理和发展中，确保技术进步真正服务于人类的福祉。